宋聿修/文
石敬亭是冯玉祥最信任的主要谋士,当西北军鼎盛时期,他同时兼任着四项重要职务,即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的总参谋长、训练总监、第六方面军总指挥、陕西省政府主席。在冯玉祥担任西北边防督办时,他曾兼任过西北陆军干部学校的校长,当时我是该校的学生。以后在冯玉祥左右,我也时常和他见面。抗日战争期间,他担任军委会军风纪视察团主任委员,
每到河南南阳视察时,就住在第二集团军总司令部,因为他和该部前后两任总司令孙连仲和
刘汝明都是老同事、朋友,所以有时一住数月。当时我在第二集团军总部工作,时常和他谈及往事,所以对他的事迹知之较多。
“社会大学”毕业的“野士”
石敬亭,字筱山,山东省利津县人,1886年(光绪十二年)生。幼时家庭比较富裕,是个书香门第,他读旧书较多,以后又考入利津县的学堂读书。因感于清朝政治腐败,立志救国,决定投笔从戎,进入驻在山东的新军第五镇当兵。1907年(光绪三十三年),徐世昌出任东三省总督,随带新军第三镇和第一、第二两混成协出关。第一混成协协统为王化东,该协由第五、第六两镇各抽调一标编成。石敬亭随队开到新民府,编入第一混成协。王化东协统是一位学识丰富,精明干练的将领,他训练部队甚为严格,并且特别注重培养干部。他成立了军官讲堂,除下级军官以外,还吸收一部分有文化的士兵参加学习。王化东每天都亲自到讲堂点名,督促学习。教官都是陆军大学毕业的,最著名的有段其澍(字雨村)、萧习之等。课目有基本战术、应用战术、兵棋①、日俄战史、率兵术、国际公法等。教官讲授都非常热心,学员学习也极努力。这样连续进行了三年有余,学习成绩极为显著,学员基本具备了一般军宫学校毕业的水平。石敬亭也参加了这项学习,同学中有冯玉祥、郑金声、邱斌(岘章)、张之江、鹿钟麟、张树声、李炘(显堂)等,英俊之士甚多,当时被称为“龙虎班子”。在这时候,石敬亭就和冯玉祥等建立了友谊。由于石的文化基础较好,接受新知识较快,成为这批学员中的佼佼者。记得他曾说过:“我们部队中,有些人是大学毕业的,有些人是留过学的,有些人还得过博士、硕士、学士等项学位。我没有上过正式学校,可以算是‘社会大学’毕业的。社会大学的四大教程是艰、难、困、苦,艰难困苦备尝之日,就是‘社会大学’毕业之时,我给自己封了一个学位,叫做‘野士’。”
1910年(宣统二年),第一混成协扩编为第二十镇,由陈室任统制。石敬亭所在的一标,编为第四十协第七十九标,石也被提升为下级军官。这时他参加了王金铭、施从云等组织的山东同乡会,秘密进行反清革命活动。1911年(宜统三年)春,陈宧被调走,第二十镇统制由张绍曾继任。张绍曾是北洋陆军中的新派人物,比较同情部队中王金铭、施从云、冯玉祥等革命分子,因而在第二十镇的中下级军官中,革命气氛日益高涨。这年10月10日,爆发了武昌起义,革命派军官群起督促张绍曾响应起义,率部直搞北京,但张顾虑到第二十镇中的协统、标统多数是保皇派,未敢贸然发动。他向清政府提出12条政见,主张宣布立宪,改革政治,反对讨伐革命军。清政府一面复电表示接受张的意见,一面调派张为长江宣抚大臣,撤去其第二十镇统制职务。
张绍曾走后,第二十镇中的革命派失去了领导者,一时不知所措。但革命活动已为保皇派所知悉,如再等待,将有被迫害的危险,而且住在天津的白亚雨、王法勤(励斋)等革命党人一再催促,因此,驻在滦州的七十九标,在王金铭、施从云领导之下,于1912年1月3日仓卒发动了滦州起义,率部向天津进攻。这时石敬亭率一连人担任后卫,阻击敌人的追击。终因起义部队兵力过于单薄,遭到失败,王金铭、施从云等数十人遇难,石敬亭得以逃脱。
为冯玉祥培养“在大风大雨大雪中能站稳的人”
民国成立之后,袁世凯政府任命张绍曾为绥远将军(后任绥远都统),石敬亭前往绥远投效。当时张绍曾成立了一个绥远混成旅,派石敬亭到该旅当参谋。1913年土匪进犯百灵庙,张绍曾令混成旅往剿,将土匪击溃,石敬亭以功升为该旅参谋长。以后张绍曾辞去缓远都统,绥远军政逐渐腐败,石敬亭郁郁不得志。1917年讨平张勋复辟之后,冯玉祥重任第十六混成旅旅长,石敬亭遂离开绥远,到廊坊投效冯玉祥。因为当时旅部宫佐没有空缺,冯委任他为额外差遣。过了不久,旅部军法处出缺,冯改委他为上尉军法官。1918年随军到常德之后,冯才把他调为上尉参谋,兼任模范连的教官。因为他知识面广,经验丰富,讲课能理论联系实际,生动活泼,因而得到学兵的好评,也逐渐受到冯玉祥的赏识和信任。1920年第十六混成旅由湖南撤至河南信阳驻防,石敬亭升为少校参谋,仍兼任学兵大队和教导团的教官,其训练干部的才能,更为冯玉祥所重视,1921年参加讨伐陈树藩之役,随军入陕。不久第十六混成旅扩编为第十一师,冯玉祥升任师长,门致中升任师参谋长,石敬亭升为主任参谋。陕督阎相文自杀后,冯玉祥继任督军,石敬亭升为督署军务科长。
1922年夏,冯玉祥率第十一师至河南,参加直奉战争,在驱逐赵倜之后,冯继任河南督军,石敬亭又被任为河南督署军务科长。这时他协助冯玉祥招募了五个新兵团和一个学兵团,石兼任学兵团长。这年冬天,冯被调为陆军检阅使,率部移驻北京及其附近,将所部编为一个师和三个混成旅,另有学兵及手枪队各一团。石敬亭被任为第十一师参谋长兼学兵团长。这时学兵团驻在南苑,有学兵1000余人,大部分具有中学文化程度。石敬亭把他们编成步兵一营和骑、炮、工、辎各一连,他把主要精力都用在学兵团的训练上,要求极为严格。加以教官都是陆军大学、日本士官学校、保定军官学校的毕业生,教学颇为认真,成绩极为显著。这样学习了将有两年,直到第二次直奉战争开始后才结束,这批学兵的学术科程度,一般都与军官学校毕业生不相上下。以后西北军的中级军官,大部分是这个学兵团出身的。
石敬亭这次办学兵团,冯玉祥甚为满意,认为他已经完全掌握了自己练兵的要领,训练出来的人,也都达到了冯自己的要求,所以对石更加信任。而在石领导下的那些教官和营连排长们,也对石十分钦佩和敬仰。这就为他以后的飞黄腾达创造了条件。
冯玉祥发动“首都革命”之后,1925年出任西北边防督办,又扩编了一些队伍,石敬亭被任为第四混成旅旅长,天津战役之后,石又升为第五师师长,并兼任西北陆军干部学校校长。这个学校是1925年夏天成立的,因为“五卅”惨案之后,青年学生出于反帝爱国热情,纷纷要求投笔从戎,冯玉祥利用这个机会,在北京、张家口等地招考了600多名学生,在张家口设立了西北陆军干部学校。该校第一任校长是陈琢如,训练了三个月之后,学生们被分送到部队入伍。天津战役结束后,又于1926年初,召集学生回校复课,由石敬亭兼任校长约有半年,最后由黄克德继任校长。
石敬亭兼任西北陆军干部学校校长期间,由于他对军事教育极感兴趣,所以把主要精力用在学校方面,每天都亲自到操场和讲堂检查,夜晚还要到各队点名,并和学生谈话。每天上午出操时,他都到各队察看教练情况,并在收操前半小时左右,把学生集合起来,由他对教练情况进行评讲,有时亲自做示范动作,并结合进行精神教育。由于他经验丰富,讲解生动,所以深受学生们的欢迎。他有些言论,寓意深刻,使我至今不忘。例如有一次他讲到忍耐的重要性,他说:“军人须有忍人之所不能忍,耐人之所不能耐的精神。在大风大雨大雪中能站稳的人,才是真能救国的人。在被人打掉了牙时,要连血吞下去。”他举例说,当初他辞掉在绥远的上校职务,来第十六混成旅投效,冯玉祥只给他一个额外差遣的名义,每月发给生活费15元,如果他不能忍耐,哪里会有今天。又有一次他说:“当军人必须有忘我精神,应当受命之日忘其家,临阵约束忘其亲,握桴鼓执戈矛则忘其身。就是说当你受命出征时,应该把家忘了,不要再想它;到了战阵,你的亲人犯了错误,应依法惩办,不能宽容;到了交锋战斗时,就要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。”又一次他讲到“好整以暇”,他说:“当一个军官,应在‘好整以暇’上下功夫,所调‘好整以暇’,就是人乱我整,才能人忙我暇。你平时如果弄得很乱,有事时必然显得很忙;你平时如果什么东西都弄得整整齐齐,到有事时就显得很闲暇,可以不慌不忙。”他的一些言论,对学生们以后做人做事起到了参考作用。
石敬亭很注意研究学生们的心理,关心学生们的生活。例如他兼任校长不久,就赶上过春节,在阴历除夕,他忽然通知各队,要在正月初一上午去赐儿山行军。赐儿山是张家口附近的名胜,山上有泉有庙,距学校约十余里。届时他徒步带领全体学生一起爬上赐儿山,在那里唱军歌,讲故事,游玩取乐,尽兴而返。事后他向同学们说:“你们初次在部队过年,难免有思念家人之心,以致情绪有所波动。大家出去爬爬山,热闹热闹,这个年就过去了。”又如他看到学生们生活紧张,操课繁忙,就有意识地在每天出操后讲话时,讲一些趣事和笑话,使大家感到愉快,以缓解紧张气氛。同学们反映:“听校长讲话好象听一次相声,感到很高兴为了活跃学生生活,他还组织一些演讲会、文娱会等活动,不断邀请一些技艺人员到校表演。
如有名的大力士王子平、车技艺人小李三等,都到校表演过。总之,他可以称得上是位军事教育家,同学们对他相当敬佩。
担任冯玉祥的总参谋长
1926年1月,冯玉祥辞去西北边防督办职务,推荐张之江继任,3月冯途经外蒙赴苏联参观。不久,奉直各派军阀联合向冯的国民军进攻,国民军决定缩短战线,退守南口。随后阎锡山也出兵晋北,企图截断国民军后路。这时石敬亭担任后方总司令,离开西北陆军干部学校,前往平地泉,主持后方工作。当时国民军的战略方针是东守西攻,以必要部队固守南口及多伦等地,以韩复榘、石友三等精锐部队向山西进攻,企图打下太原,以扭转战局,迎接南方革命军北上。但由于种种原因,攻晋部队未能奏效。后以旷日持久,师老兵疲,加之粮食弹药日渐缺乏,形势危险,石敬亭遂于8月上旬乘汽车急赴库伦(今乌兰巴托),从那里连电催促冯玉祥从速回国。8月中旬,国民军全线撤退,冯玉祥闻讯后即离莫斯科,首途回国,石敬亭在库伦等候冯玉祥,然后一同到达五原,组成国民联军,暂师参加北伐。开始,冯任命鹿钟麟为总参谋长,石敬亭为政治部长,不久鹿率参观团赴苏联,石继任总参谋长。他对冯的整编部队,指挥作战,赞助甚多,西安解围后,他随同冯玉祥进驻西安,筹划进军中原的各项准备工作。
1927年5月1日,冯玉祥在西安就任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总司令,即统帅部队向河南进军,并将所部编为八个方面军。原来,冯玉祥以于右任为驻陕总司令,主持陕西省的军政事务,此时于右任离陕前往武汉,参加国民政府工作,冯乃留石敬亭为陕西省政府主席,主持陕政,并命他兼任第六方面军总指挥,统辖驻陕部队,仍保留他的总参谋长职务,令曹浩森以副总参谋长名义随冯往前方指挥。第二集团军进入河南以后,冯玉祥又在洛阳成立了一个训练总监部,由石兼任总监,令邱山宁(即邱斌、邱岘章)以副总监主持工作。石敬亭在陕期间,一面安定后方秩序,一面筹划向前方部队输送军用物资,工作十分繁忙。
同年夏天,第四方面军总指挥宋哲元从宁夏率部追剿流审于陕甘边区的黄得贵、韩有禄匪部,将该匪剿平后,于冬季进驻西安。冯玉祥遂将石敬亭调到河南总司令部工作,由宋哲元继任陕西省政府主席,所有驻陕部队改归第四方面军指挥,第六方面军总指挥部随即撤销。
此后,石敬亭正式执行第二集团军总参谋长任务,协助冯玉祥训练部队及指挥作战。
1928年5月,北伐军占领山东,南京国民政府以孙良诚战功卓著,任孙为山东省政府主席,冯玉祥以孙正在前方指挥作战,派石敬亭代理山东省政府主席职务。当时济南为日军占领,省政府暂时设在泰安。石敬亭在极为困难的情况下,把省政府组织起来,开始办公。
北伐战争结束后,冯玉祥被南京国民政府任命为行政院副院长兼军政部长,于1928年秋天到南京就职,鹿仲麟随冯去当军政部次长,曹浩森随去当军政部陆军署长。冯离河南之前,把石敬亭调回第二集团军总司令部,让他以总参谋长身份主持第二集团军的日常工作,以秦德纯为副总参谋长协助之。山东省政府主席职务,由孙良诚正式接任。过了不久,南京政府召开编遣会议,将第二集团军列为第二编遣区,冯玉祥委派石敬亭为第二编遣区主任,主持编遣工作。按编遗会议决定,第二集团军编为12个师,每师1.5万人左右。第二集团军当时有40万人左右,需要遣散一半以上,任务是相当艰巨的。特别是师长、旅长等高级将领,留谁去谁,煞费斟酌。冯玉祥所部的高级将领,大部分是行伍出身,他们由于学识不够,政治头脑简单,在当中下级军官时,都能服从命令,遵守纪律,为冯所喜爱;但当升任军师长之后,自己独当一面,权力渐渐加重,便忘乎所以,骄悍成性,不受约束。特别是当面临困难之际,韩复榘、石友三等竟脱离西北军,向阎锡山投降。以后虽经冯玉祥劝勉,率部归回冯之麾下,但在冯心中,却留下深刻的伤痕。因此,冯玉祥想在此次编遣中,提拔一部分学生出身的军官担任师、旅长,以便逐渐改变高级将领的素质。石敬亭当时在第二集团军中,已经成为学生出身的军官的首领,自然极力赞助冯的主张。但行伍出身的将领们,已经各有一套人马,根深蒂固,调动牵扯甚多,只能采取慢慢来的办法。在进行编遣时,韩复榘部改编为第二十师,冯便想以这一师为突破口,遂把韩升为河南省政府主席,第二十师师长一职由保定军校出身的李兴中接任。这一措施,不仅韩复榘个人不满,认为是削去他的兵权;其他行伍出身的将领,也都对石敬亭表示不满;认为是他在冯玉禅面前献计进言,企图夺取军队的控制权。因此,后来韩复榘、石友三等叛冯投蒋时,都把反对石敬亭作为一个借口。平心而论,石敬亭的主张,不失为改造冯玉祥部队的一种方法,可惜为时太晚了。韩、石叛变之后,冯玉祥军中有些人也认为石敬亭对冯部的团结起了破坏作用,石敬亭有口难辩,以后他辞去了总参谋长职务,不再多提意见了。
1930年,阎、冯联合反蒋,发生了中原大战,石敬亭曾任陇海铁路督办。结果蒋介石胜利,阎、冯失败。晋军失败后,大部分撤回山西,仍然保有一定的实力,而且内部相当团结,为阎锡山再起奠定了基础。而冯玉祥所部失败后,缴械的缴械,投降的投降,竟然土崩瓦解,一败涂地,其失败之惨,大大出人意料之外。最主要的原因,笔者以为还是高级将领的素质问题。晋军的高级将领多是军事学校毕业的,而冯部的高级将领多是行伍出身的,由于知识高低、素质优劣的差别,其结果竟大大不同,这对冯玉祥的教训实在太大了。记得1928年我在陆军大学第9期学习时,何基沣也在陆军大学特别班第1期学习。有一次我们闲谈,何基沣很有感慨地说:“冯先生净用兔子来驾辕,早晚非倒赛不可。”北方农民有句谚语说:“兔子若能驾辕,谁还花几百块钱买骡子!”何基沣这个预言,竟不幸而中了。
晚年曾自嘲:“过的是半日圣贤、半日禽兽的生活”
冯玉祥集团失败后,石敬亭寓居天津,过隐士生活。1935年,宋哲元任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,并兼冀察绥靖主任时,聘请石为他的总参议。后来石因为和参谋长富占魁发生矛盾,愤而辞职。同年11月,冯玉祥到了南京,次年1月,出任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,石也到了南京,并被选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,常与冯玉祥、鹿钟麟等同到陆大特别班第三期听课。抗日战争期间,石任军事委员会军风纪视察团第二团的主任委员,到各战区巡查军风纪。他每到南阳视察时,因为第二集团军熟人很多,往往一住数月。在谈到视察工作时,他说很不好办,因为蒋介石的嫡系部队,他不敢管,对杂牌部队,他不忍管,只好在发现问题时,向部队长提出来,听不听就由他们了。在我到他的住处看望他时,有时他在打麻将,有时他在吸鸦片。他自我解嘲说:“我白天向部队讲话,满口仁义道德,晚上又赌又吸,过的是半日圣贤、半日禽兽生活。”
1945年上半年,胡宗南向蒋介石推荐石敬亭为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宫,这是因为石在冯玉祥旧部中有一定的威望,胡宗南想通过他把这些部队吸引到自己的指挥之下,以壮大实力。实际上石既不能过问胡宗南部队的内部事务,而且个人的行动也受到限制。解放战争末期,他被胡胁迫乘飞机到了台湾。1951年蒋介石给他一个“国策顾问”名义,1957年又被任为国民党中央评议委员,实际上无所事事郁郁寡欢,除了和原冯玉祥麾下的老朋友孙连仲、冯治安、刘汝明等有时来往外,很少参加其他活动。1969年病逝于台北,终年84岁。
1989年8月